见时纪面色红润,已无病态后,楚嫣终于放下心来。在知州府没待多久,她便返回了楚宅。
刚过清明,晨时的风中还带着轻微的寒气。日光灼灼,那亮色的光影透过木窗,将辉芒撒落在窗边的地面上。
时纪坐在书案旁,埋头写着呈文。
因为刚大病一场,他提笔落墨时,总是禁不住抬手掩唇轻咳。
候在门外的宋扬听见屋内的咳嗽声后,推开门走了进来。
“主子……您还是去歇息一会吧。”宋扬微皱眉头,一副极为担忧的样子。
时纪摇头,继续提笔。可笔尖还是刚落,又禁不住咳了起来。他一咳,整双剑眉直接皱到了一处,平日里的清俊模样全然不见,此刻的样子,冷峻得有些许骇人。
“主子…”宋扬抬手,递了一个青瓷盏过去。
时纪接过瓷盏,淡淡的抿了一口。
顿时,满口清香随之而来。轻微的苦味掩在淡淡的花香里,片刻后又回甘。
“花茶?”时纪抬头,挑眉望向身侧人。
宋扬点头,语气不急不缓道:“是金银花,今早阿嫣姑娘送来的。”
旋即,宋扬便见自家世子的眉头骤松,眸中原本还留有的清冷全然不见。他的唇角似有若无的勾起,整个人恍然不似方才那般冷峻。
宋扬会意后,抿嘴一笑。心里暗暗道:阿嫣姑娘果然最有办法,无论何时都能让主子心情愉悦起来。
刚过正午,时纪便收到了京城肃毅侯府的来信。
午时的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檀香木制的窗台上,那耀眼的红日光华,格外刺眼,也甚是灼人。
时纪靠在交椅上,紧紧捏住麦色的信纸,此时,他修长的指尖已掐得节节泛白。
肃毅侯时迁在信上提及肃毅侯府的近况,其中也说了一些关于时纪姨母温锦春的事。
时迁只是寥寥几笔,简单叙述了一下温锦春的病情,但时纪却清楚地知道,这件事一定比时迁提及的还要严重。
倏地,时纪向后靠了靠,然后抬手捏了捏泛疼的眉心。
这次,他非回京城不可了。
温锦春是时纪生母温锦心的幺妹,温锦心嫁给时迁后的第四年,通过他们夫妻二人的撮合,时迁的二弟时靳便迎娶了温锦春。
温府姐妹双姝前后嫁给时府兄弟二人,这段难得的缘分,当时羡煞旁人。
可好景不长,温锦春嫁入时府的第二年,时靳便悄然病逝。经年之后,温锦心也撒手人寰。当初人人惊羡的两对金童玉女,如今只剩下时迁和温锦春,形单影只。
温锦心去世后,一直是温锦春照料时纪的起居。肃毅侯府中,和时纪最亲近的人也是温锦春。因为全肃毅侯府上下,只有温锦春懂时纪,也只有她最关心,最在意时纪。
如今温锦春病重,时纪自然要回京城,侍奉她左右。
来霖州上任的这段时日,是时纪离开京城最久的一次。
他素来性子冷淡,外人眼中的他,清冷孤傲,总是端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,常人根本不敢亲近于他。但温锦春却是最了解他的,也深知他的秉性,知晓他隐藏在眉目间的一牵一念,以及他心中的一切所思所想。
一想到卧病在床的姨母,时纪的心顿时揪在了一处,如被刀割了般,暗生生的疼。
他的身影落在窗边的阴影里,带着几分挥散不去的愁绪。
许久之后,他才站起身,行至窗前,将身形再次沉入日光里。
近日霖州的琐碎政务,时纪已尽数解决。这几日,时纪是十分清闲的。从霖州折回京城,来回只需两日路程,前后也不会耗费多少时间。思忖了片刻,时纪才做出了决定。
只听见他吩咐道:“宋扬,即刻备马,回京城。”
宋扬备好马车时,时纪便从知州府走了出来。刚踏步,他正欲掀开帷帘,钻进马车。不远处却奔来一个粉色身影。
“子修哥哥!子修哥哥!”
时纪抬头,便见楚嫣提着裙摆,慌忙飞奔而来。
须臾,她便气喘吁吁的停在了马车前。
时纪跨下马车,迎上来人。
“阿嫣你慌忙赶来,所为何事?”
缓了片刻,楚嫣这才顺气,她将手中的包裹递至男人面前,言道:“大哥说你午后就要赶回京城,我就抓紧时间给你做了些点心,作为路上的干粮,然后赶忙送了过来,还好赶上了,没错过。”
时纪抬手接过包裹,眸光倏然柔和了几分。
“霖城离知州府这么远,你直接步行过来的?”
楚嫣摇头一笑,她清甜的笑容直接晃入了面前男人心底。
“不是,我从霖州城南赶过来的,今日我一整日都在清烟姑姑的香粉铺子里,午间碰到了大哥,我才知你要回京城。”
霖州城南?
知州府位于霖州城东,离城南十分近。
少顷,时纪眉宇微微挑起,现下心情明显是极佳的。
继而,他柔声道:“让阿嫣费心了。”
凝见时纪脸上柔光满满,楚嫣的心控制不住的颤了颤。她叮嘱道:“子修哥哥,回京城夜路难走,多加小心。”
说着,她垂头,紧紧攥住身下的衣摆,小脸红了起来,又道:“阿嫣……等你回来。”
话音甫落,时纪柔柔的应了声,“好。”
语罢,楚嫣正欲转身离去,时纪却及时拉住了她。
“阿嫣。”
男人温柔的声音再次落下,楚嫣循声抬头,即刻,时纪便靠了过来。他抬手,将她发间松落开来的珠钗,又插了回去。
此刻,他们之间的距离又近在咫尺。
他身上的淡淡香气再一次向她席卷而来。
强烈的男性气息,将她团团围住。
她陷入他的柔情里,根本脱不开身。
楚嫣的睫毛颤了颤,连呼吸都凝滞住了。
感受到伸向她发间的手又收了回去,楚嫣屏住的呼吸,这才平畅开来。
即刻,时纪便转身,跨上了马车。钻进马车前,他笑眼望向楚嫣,眸中似有光泽在流动。
“我即刻便会返程归来。”
闻此,楚嫣脸上的笑意愈浓了,她挥手,目送马车离去。
……
……
马车的轱辘声,在空旷的山间小路回响。
宋扬坐在前室,赶着马车。
轻薄的帷幔掩衬着雕花木窗,靠在车窗边人儿的面容愈发清楚明晰。他发顶的玉冠,将他的乌发一丝不苟地束起。透过帷幔的日光,斑驳的映射着他的身影,越衬得他面色如玉,英气逼人。
“主子,再赶一个时辰的路,就要到京城了。”宋扬回身,放大声量,提醒道。
坐在马车中沉寂了许久的时纪,这才出声应了句。“嗯,行车时多加小心。”
车窗外闪过一片片翠绿,路边的风景也一帧帧越过。
时纪抬手放下了帷幔,霎时间,马车内的光线暗下了几分。下一刻,他的目光落在了身侧的素色包裹上。
恍然间,不久前的一幕幕萦入时纪的脑海。
楚嫣脸上的清甜笑意,她温婉和顺的面容,轻细软腻的声音……不断向他席卷而来。
思及此,时纪的唇角勾起,原本因为舟车劳顿而蹙起的俊眉一时间松松平展开来,整个人似乎比方才轻松了大半。
将包裹打开,一个朱红色的木制嵌花锦盒映入眼帘。
顶盖翻开后,一股浓郁的花香味扑鼻而来。
锦盒内的空间被分为四个方格,每个方格里都放着各色鲜花饼,且每个方格都用细小的纸片标好了每种花饼的名称。
其中有白嫩的茉莉花饼、红粉的海棠花饼、乳黄的桂花饼和熟糯的玫瑰花饼。
凝见纸片上的娟秀字迹,时纪便猜到这是楚嫣的手笔。
旋即,他唇角勾起的弧度越来越明显。即刻,他抬手,拾了一块茉莉花饼。
那白嫩的小方块,做得极为精美,像一个小巧的艺术品。
时纪刚把白嫩含.入口中,启齿轻咬,即刻,清甜的茉莉花香便席卷整个口腔,清新馥郁,唇齿留香,极为甜糯。
倏地,时纪又抬手拾了块鲜花饼,递入口中。
窗边的帷幔随着马车的震动,在来回轻晃。
时纪靠在木壁上,低头品着鲜花饼。
从帷幔中透射而来的阳光,落在他如墨玉般的青丝上,正闪着耀眼的光泽。他垂着头,细细咀嚼着口中的香甜。他低垂着眼睑,面色极为平和,斑驳的光影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,更为他增添了几抹柔和的俊美与英气。
宋扬掀开帷帘时,眼前便是这一幕。
时纪能静下心来,如此投入的品尝点心,这让宋扬十分意外。
因为往日,时纪无论待人还是处事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,异常清冷,分外淡然。
平日里的一日三餐,他也不甚在意。他总是像完成任务一样,尽快解决。无论肃毅侯府的厨师做的饭菜有多可口,知州府的厨娘做的点心有多诱人,他都只是冷淡视之,十分平常的对待。
现下,楚嫣送来的点心,他却吃得津津有味,脸上还时不时露出回味的微笑?
眼前的这一幕,真的出乎宋扬的意料。
楚嫣对于时纪而言,到底意味着什么?
这个问题的答案,宋扬似乎逐渐明白了。